兴化医派张氏世医

张萼新，字古生，号华亭，监生，精于医，传承“皖派”医学。少孤贫，事寡母以孝闻。太平天国洪杨之乱时由安徽返回原籍兴化避难，继续行医为业。清咸丰八年（）灾疫流行，兴化城设局留养避祸难民，邑令延请医治，张华亭慨然义诊，谓“此吾责也”，每日悉心诊视，助金赠药，救死甚众。晚年乐善益笃。

张萼新的名、字、号，颇有寓意，试析之。萼新，出自宋代史达祖《阮郎归·月下感事》：“旧时明月旧时身，旧时梅萼新。旧时月底似梅人，梅春人不春。香入梦，粉成尘。情多多断魂。芙蓉孔雀夜温温，愁痕即泪痕。”古生，见于宋代苏轼的《石鼓歌》：“韩公好古生已迟，我今况又百年后！”华亭是鹤的隐喻，成语有“华亭鹤唳”，苏曼殊（-）诗云：“君为塞上鸿，我为华亭鹤。遥念旷处士，对花弄春爵。”（《耶婆提病中，末公见示新作，伏枕奉答，兼呈旷》）

以张华亭为第一代的张氏世医及其弟子，是兴化医派重要的一支力量。

第二代张小亭、张咸斋。

张华亭之子张恩普，字小亭，监生，工医，生平友爱乐施，秉父风。同治九年（）翰林院林天龄宿疾求治，小亭一药而愈，赠匾“技进乎道”。林天龄（—），字受恒，号锡三，福建长乐人，自幼颖悟过人，读书一目数行，十岁即通晓音律，文笔顺畅，十八岁补生员，当时闽中英才结南社，诗文唱和，风流文采照耀一时，咸丰十年（）进士，历官翰林院编修、侍讲学士、侍读学士，代理国子监祭酒等。著《林学士遗诗》，工书法。

张小亭之弟张炳熙，字咸斋，以字行，庠生，工医。著有《张咸斋医案》二册，系生平临证验案之辑录。上册载录咳嗽、泄泻、胃脘痛、肿胀、痿、痹等内伤杂病及经、孕、胎、产等妇科疾病的方剂六十一首；下册收录病案百余则，如眩晕、头痛、胃脘痛、咳嗽、劳伤吐血等，现存年抄本，藏于上海中医药大学图书馆。

《张咸斋医案》中的医案，语言活泼，思维活跃，读之如临其境，经方、时方、运气方、民间验方及各种剂型，都有运用。如：“先天薄弱，知识早开，年甫十四，呷嘴挤眼，已延数月之久。此肝风挟痰上扰阳明之络，致有若此之情形，先拟熄风化痰以和阳明……羚羊角八分，天麻一钱五分，钩藤三钱，蒺藜三钱，菊花三钱，细生地五钱，玉竹三钱，僵蚕二钱，归身三钱，金橘一枚。”这应当是过去罕见、如今常见的“多发性抽动症”。

再如：“服药以来诸症俱解，睡觉心虚胆怯，左乳上下左右时有气动跃，心内觉烦。此血不荣心所致，盖心如鱼也，血如水也，鱼无水则跃，心少血则动，久病心肾交亏，肝胆自怯，所虑形消脉夺，必得心旷神怡，心肝肾得太和之气方能有济，以丸代煎，回府徐徐调理可也。生熟地各四两，上河胶二两，茯神三两，夜交藤三两，麦冬三两，高丽参一两，酸枣仁三两，燕根一两五钱，五味子二钱，人乳粉一两，右为末，用金钗石斛三两，玉竹四两，桂元肉二两。熬膏和丸。”这里以鱼水喻心血，巧释症状病形，妙合兴化水乡“地方文化”，令人拍案叫绝。

《张咸斋医案》还收录有张华亭的一则医案：“戴瑞，失音。张华亭方。脉来细数，细为脏阴之亏，数为阴液之耗，遂令咳嗽失音，肌肉瘦削，神疲慵倦，久延有劳怯之虞。拟方一首多酌高明。南沙参三钱，大麦冬三钱，五味子五分（以上生脉散），怀熟地四钱，淮山药二钱，山萸肉二钱，云苓一钱五分，粉丹皮一钱五分，福泽泻一钱五分。以上六味，加霞天曲二钱，引鸡子清一枚冲服，败叫子三枚，取出音又能舒畅气分。”

失音指声音嘶哑，甚至完全不能发出声音，又称作“喑”。金实则无声，金破亦无声，大低暴喑多实，久喑多虚。失音不越乎肺肾，肺为声音之门，肾为声音之根。精气内夺、声道燥涩，该案证属肺肾阴虚无疑。故以生脉散、六味地黄丸合方治之，以翼肺阴充，肾液足，元气复。

方中二味药引较为奇特，一是鸡子清，甘寒润燥，利咽止痛，开声门，实出于仲景苦酒汤；一是败叫子，又称败哨子，即吹鼓手喇叭（或唢呐等）近嘴处的植物哨子，是用大麦杆或江柴嫩芽制成扁而园的，装在喇叭近嘴端的发声的“舌子”（发声器）。吹鼓手含着它，鼓起嘴，吹之即发出各种声调了。所谓“败”，是指使用过的叫子，有的老中医还记得，过去吹鼓手口袋里总是有个火柴盒子，里边放的新、败（旧）的叫子，新的备用，败的卖给药店或送人。医者意也，用吸收人体肺肾精微、擅长发音之败叫子，取其长期吹奏之元气。过去还有用白瓷碗碎片取开音复鸣之意，复用长流响水煎药，皆有类于此。对此文化现象，时有讥评：“治喑用败叫子、芦衣，固举世所谓叶派之新发明也”，“虽若新奇，而与病无涉，何由得效”。批判精神固然可贵，一概视为糟粕则易于失之偏激。

张咸斋的弟子有赵锦江、李友竹等。赵锦江（-），名炳章，邑庠生，进学后从张炳熙学医，发明“卫生麦精粉”，开麦乳精之先导，病家馈赠“万病回春”“学贯儒医”“令我再生”等匾，其子赵玉春、女赵文青亦有医名。赵锦江曾为诗人、书法家李宗海治愈严重的肺病，而传为美谈。李宗海（-），字百川，晚年自号“兴化退翁”，从兴化著名教育家、书画家高甘来学习书法诗词，学书先习颜真卿、王羲之，后寝馈南北朝碑版，晚年以《郑文公》与《石门铭》飘逸之法行之，沉著稳健，楷书秀润敦厚，超逸浑穆，行书闲雅超脱，风韵自然，年逾八旬犹能作蝇头小楷与擘窠大字，诗书并工，书法内容大多为自作诗词及对联，年曾在江苏省美术馆、兴化博物馆举办个人诗书联展。李宗海为乡贤施耐庵《水浒传》制一联：“有舍己为人侠骨义肠，却从鲁达、武松、李逵身上画出；具掀天揭地深谋远略，乃自晁盖、宋江、吴用胸中写来。”李宗海在《我记忆中的陈三先生》一文中回忆安丰镇私塾教师陈三先生（名镜蓉，字秀芙，晚清秀才），述及兴化名医陈鸿顺、翼如先生，都出于陈三先生门下。

张涤珊（-），张小亭子，名宝泉，字涤珊，又字铁珊，号亭孙。当年，慈禧太后驾前侍卫祁月生，因病乞休返原籍阜宁疗养，道经兴化，就医于张涤珊，服药数帖，即霍然而愈。由是远近病者踵门求治，名闻高邮、盐城、阜宁，诊务日常达百余人。《民国续修兴化县志》卷八善举志载：张涤珊于民国九年（）任医学公会会长，民国十年（）任兴化红十字会首任会长，负责施医施药施材救济事务，会址附设济急局。重医德，乐善好施，家有药柜，药必精选，贫者救治，免费诊治，日治百人，庭前设竹榻供病者休息，古稀之年，仍坚持为患者治病，患者莫不感其体贴入微。子张少珊、孙张慕曾皆有医名。传授门徒数十人，如盐阜华丽泉、本邑徐吉人、赵廉泉，均名噪一时。“东城外后街张氏宅”列入年兴化首批历史建筑保护名录。

时常有人问起，究竟是张涤珊，还是张铁珊？

其实，他的姓名是张宝泉，字涤珊，一则藏宝溉之清泉，一则以泉水洗涤珊瑚。名与字是呼应的。珊瑚是海底的至宝。平时深藏不露，一旦出海则惊艳世人。但是，珊，似乎有些女人味。于是乎，又字铁珊。顿时有了丈夫气。正所谓，美人如玉剑如虹！

其实，《新唐书》卷二百二十一下《拂菻国传》有载：“海中有珊瑚洲，海人乘大舶，坠铁网水底。珊瑚初生磐石上，白如菌，一岁而黄，三岁赤，枝格交错，高三、四尺。铁发其根，系网舶上，绞而出之，失时不取即腐。”原来，唐朝时期，在拂菻国就开始挖掘海底珊瑚了。由于珊瑚是寄生在石头上，像蘑菇一样白，一年后就发黄，三年后就发红，纵横交错，千姿百态，是当时的奇珍异宝。渔民乘船到珊瑚洲，把铁网中沉入水底，用船的力量拖拽而出。

在《新唐书》刊行之前，大诗人李商隐，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诗句：“玉轮顾兔初生魄，铁网珊瑚未有枝。”这大概是最早的出典了。于是，有了两个成语。铁网珊瑚，比喻搜罗珍奇。珊瑚在网，比喻人才荟萃。

李商隐的诗真好啊。试欣赏他的《碧城三首》：

碧城十二曲阑干，犀辟尘埃玉辟寒。阆苑有书多附鹤，女床无树不栖鸾。星沉海底当窗见，雨过河源隔座看。若是晓珠明又定，一生长对水晶盘。对影闻声已可怜，玉池荷叶正田田。不逢萧史休回首，莫见洪崖又拍肩。紫凤放娇衔楚佩，赤鳞狂舞拨湘弦。鄂君怅望舟中夜，绣被焚香独自眠。七夕来时先有期，洞房帘箔至今垂。玉轮顾兔初生魄，铁网珊瑚未有枝。检与神方教驻景，收将凤纸写相思。武皇内传分明在，莫道人间总不知。

义山诗中的玉轮就是月亮。顾兔，也作，顾菟。我曾经的同桌，日本人，三浦於菟，名字里就是这个菟。不过呢，於菟是老虎的别称。而顾兔或顾菟也是指月亮。如：《楚辞·屈原·天问》：“厥利维何？而顾菟在腹。”意为，对月亮有何好处，顾菟能常在其腹？顾菟有两解，一说兔性多疑，行走时常返顾，故曰“顾菟”；一说天下兔皆雌，唯月中兔为雄，天下兔皆顾望禀气而生兔，故曰“顾菟”。月中“顾菟”与日中“金乌”神话联袂而生。日者阳精之宗，积精成象，故曰“三足金乌”；月者阴精之宗，积精成象，故曰“四足玉兔”。金乌玉兔几成后世日月的代名词。

后来，元曲，有“指沧溟铁网珊瑚，袖卷钓竿西去。”(冯子振[正宫·鹦鹉曲]《野客》)“野客”是指李白。李白著宫锦袍泛游江湖，指着浩瀚的水面似在探求水底珍奇的宝物。暗用李白捉月沉江典故。

吴昌硕得了一个非常得意的好句子：“错落珊瑚枝，铁网出海底”。于是，自己用于题款，还给朋友的画作上题字。吴昌硕在兴化朱汉丞颖拓作品《周素觚》上就题过。吴昌硕大概是对自己的铁画银钩实在自恋，所以，反复题咏，乐此不疲。

明·朱存理写过一本书，书名就叫做《铁网珊瑚》，这本书是中国古代题跋集录体美术文献的开创之作，在美术文献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。其所开创的著录体例，不仅直接影响后来书画著录之书的编纂，并为清代乃至今日之美术文献研究者所借鉴采用。年广陵书社出版了整理校注过的《铁网珊瑚校正》。

传承谱系

张萼新（字古生，号华亭）

张恩普（字小亭）

张宝泉（字涤珊、铁珊，号亭孙）

徐公达

刘椿（字友萱）

赵廉泉

赵澄远（字又泉）

赵云深

张鹏宏、程康明、卞文伯

刘引千

赵幼泉

冯荣武

曹海明

曹凤岐、黄文柱、孙志东

张炳熙（字咸斋）

赵炳章（字锦江）

赵玉春

李友竹

张咸孙

附：

欣赏一段元曲